他們都被我最後那句話震住了。
王秀蘭呆呆地看著我,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,變得和牆壁一樣慘白。
她嘴唇哆嗦著,想說什麼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,喉嚨里發出「嗬嗬」的怪響,像一架破舊的風箱。
「坐……坐牢?」她終於擠出這兩個字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「微微……你……你不能這麼做……我是你媽啊……」
「媽?」我看著她,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,「在我被銀行催債的時候,你在哪裡?在我丈夫為了填這個窟D洞而挪用公款,公司即將破產的時候,你又在哪裡?現在,你跟我說你是我媽?」
我轉向那個還在發愣的林濤,他臉上的紅腫和眼淚混在一起,看起來狼狽又可笑。
「還有你,林濤。你為了一個虛無縹縹緲的發財夢,毀了姐姐姐夫的全部心血。你心安理得嗎?你晚上睡得著覺嗎?」
林濤的女朋友最先反應過來。
她看清了這家人爛泥扶不上牆的本質,狠狠地瞪了林濤一眼,尖聲道:「林濤,我們完了!你這個騙子,你和你這一家子,都是騙子!」說完,她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門。
門被重重地甩上,也仿佛宣告了林濤那個用我的血汗錢構築的美夢,徹底破碎。
他終於崩潰了,跪倒在地,抱著我的腿,嚎啕大哭:「姐!我錯了!我真的錯了!你救救我,你不能讓媽去坐牢啊!姐,我求求你了!」
我低頭看著他,這個從小被我背在背上,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給他的弟弟。
我曾經以為,血濃於水,親情是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紐」帶。
但現在,我只覺得無比的噁心和諷刺。
我一腳踹開他,力道之大,讓他滾到了一邊。
「救你?誰來救我們?」我紅著眼睛,一字一句地質問,「江辰的公司破產了,我們不僅會一無所有,還會背上幾百萬的違約金!我們下半輩子都要在還債中度過!你拿什麼來救我們?你用你那發財的夢嗎?」
我的話像一盆冰水,兜頭澆在了王秀蘭和我弟的頭上。
他們終於意識到,這次闖下的禍,到底有多大。
王秀蘭也終於怕了,她撲過來,想像小時候一樣抱住我,卻被我嫌惡地躲開。
她只能跪在地上,語無倫次地哀求:「微微,媽錯了,媽真的錯了……媽給你磕頭了,你饒了媽這一次吧……我們想辦法,我們一起想辦法把錢湊上,好不好?」
「想辦法?怎麼想?」我冷眼看著她,「現在,立刻,馬上,我要見到六十萬。你們能拿出來嗎?」
他們倆瞬間都啞火了。
他們所有的積蓄,恐怕連六萬都拿不出來,更何況是六十萬。
我看著他們絕望的嘴臉,心中沒有一絲快意,只有無盡的悲涼。
這就是我的家人,不見棺材不落淚。
只有當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,他們才會流下鱷魚的眼淚,來祈求你的原諒。
我掏出手機,當著他們的面,撥通了江辰的電話。
「江辰,錢……沒了。」我的聲音很平靜,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,「林濤把它投進了一個騙局,一分都不剩了。」
電話那頭的江辰沉默了。
我能想像到他此刻的表情,是怎樣的絕望和死寂。
過了很久,我才聽到他沙啞的聲音:「……我知道了。你……先回來吧,微微。剩下的事,我們一起面對。」
他的聲音里沒有一絲責備,只有無盡的疲憊。
可越是這樣,我心裡就越是難受。
掛了電話,我最後看了我媽和我弟一眼,然後轉身就走。
「微微!你去哪!你別走!」王秀...
蘭從地上爬起來,想來拉我。
我頭也沒回,冷冷地甩下一句話:「我去哪?我去找律師。既然錢還不上了,那就讓該負責的人,去承擔他該承擔的後果吧。」
走出那棟豪華卻骯髒的公寓,外面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我仰起頭,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。
我告訴自己,林薇,從今天起,你再也沒有家了。
你的家,只有江辰。
你不能倒下,你要為他,為你們的未來,戰鬥到底。
我沒有回家,而是直接去了江辰的公司。
那是一個位於科技園區的寫字樓,我第一次來。
公司不大,但看起來很整潔。
幾個員工坐在電腦前,氣氛壓抑,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凝重的表情。
我看到了江辰的合伙人,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,正在辦公室里焦躁地踱步。
看到我,他愣了一下,隨即認出了我,眼神里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。
我推開江辰辦公室的門。
他正坐在辦公桌後,背影看起來無比蕭瑟。
桌上,散落著一堆文件,還有一份……股權轉讓協議。
他聽到聲音,回過頭。
看到是我,他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:「你來了。」
我的目光落在
那份股權轉讓協議上,心頭一緊。
「這是什麼?」
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去,嘆了口氣,沒有隱瞞:「是公司的股權轉讓協議。老張……我的合伙人,他找到了一個願意接盤的人。只要我把我的全部股份無償轉讓出去,對方就願意立刻注資六十萬,解決供應商的款項問題。這樣,公司就能保住,項目也能繼續下去。只是……」
只是,這家公司,就再也跟他沒有關係了。
他幾年的心血,他所有的夢想,都將在簽下這份協議的那一刻,化為泡影。
我走過去,從他手裡拿過那份協議,毫不猶豫地,將它撕得粉碎。
江辰和門口的老張都愣住了。
「微微,你……」
我看著他,眼睛裡燃燒著熊熊的火焰:「江辰,你的公司,不會破產。你的股份,誰也拿不走。」
我轉向門口的老張,深吸一口氣,鄭重地說道:「張哥,請你再給我們一點時間,最晚到今晚十二點。六十萬,我會想辦法湊齊。如果十二點之前錢沒到帳,我們任憑處置。」
09

我的話讓江辰和他的合伙人老張都震驚了。
「微微,你瘋了?」江辰第一個反應過來,他抓住我的手,急道,「現在上哪去湊六十萬?你別做傻事!」
「是啊,林女士,」老張也皺著眉,顯然不相信我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家庭主婦能有什麼通天的本事,「這不是開玩笑的,供應商那邊已經下了最後通牒,今天收不到錢,明天法院的傳票就來了。」
我甩開江辰的手,眼神異常堅定:「我沒有瘋,我也沒在開玩笑。我說能湊到,就一定能湊到。」
我的底氣,來源於我對我那個家的最後一點了解。
他們貪婪、自私、愚蠢,但也懦弱、怕事、愛面子。
當法律的利劍真正懸在他們頭頂時,他們會比任何人都會權衡利弊。
我看著江辰,一字一句地說道:「江辰,你這幾年賺的錢,除了我們日常開銷和還房貸,是不是大部分都投進了公司里?」
他愣了一下,點了點頭。
「也就是說,我們家現在最大的財產,就是我們住的那套房子,對嗎?」
「微微,你想幹什麼?」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圖,臉色大變,「那套房子不行!那是我們唯一的家!我就是凈身出戶,也不會賣房子!」
「不,你聽我說完。」我打斷他,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,「我們不用賣房子。但我們需要讓某些人知道,我們已經準備好賣房子了。」
我不再理會他們的勸阻,直接拿出手機,打給了我姑姑。
就是那個前幾天帶著一幫親戚來對我進行道德審判的姑姑。
電話一接通,姑姑不耐煩的聲音就傳了過來:「又幹嘛?想通了?準備給你弟拿錢了?」
「姑姑,」我的聲音很平靜,甚至帶著一絲笑意,「我是來跟你說一聲,我準備賣房子了。江辰的公司破產了,我們欠了外面幾百萬,只能賣房還債了。以後,可能就要租房子住了。」
「什麼?!」姑姑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,「賣房子?你們瘋了?那可是好幾百萬的房子啊!」
「沒辦法啊,」我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,「誰讓我有那麼一個好媽媽,好弟弟呢。他們一下子就讓我背了六十萬的債,還把江辰的公司給拖垮了。我們現在也是走投無路了。哦對了,我還準備起訴我媽和我弟,詐騙罪,金額巨大,估計我媽至少要判個十年八年的吧。唉,沒辦法,誰讓他們不還錢呢。」
我故意把「判刑十年」說得雲淡風輕,我知道,這幾個字對我姑姑這種愛面子勝過一切的人來說,意味著什麼。
果然,電話那頭的姑姑沉默了。
過了好半天,她才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:「微微,你……你來真的?你真的要告你媽?」
「當然是真的,」我冷笑道,「姑姑,我現在一無所有了,還怕什麼呢?光腳的不怕穿鞋的。他們不讓我好過,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獄好了。」
說完,我直接掛了電話。
我知道,這個消息,不出半個小時,就會傳遍我所有的親戚圈,最終傳到我爸媽的耳朵里。
做完這一切,我轉向江辰和老張:「現在,我們等。」
接下來的幾個小時,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等待。
江辰公司的員工都已下班,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我們三個人。
老張在外面來回踱步,時不時地看看手錶。
江辰則一直坐在我身邊,緊緊握著我的手,他的手心全是汗。
我表現得最平靜,但我知道,我的心裡也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,七上八下。
這是一場豪賭,賭的是人性。
賭贏了,我們就能起死回生。
賭輸了,我們就萬劫不復。
下午五點,我的手機終於響了。
是一個陌生的號碼。
我接起電話,裡面傳來我爸林建國那熟悉又懦弱的聲音:「微微……是你嗎?」
「是我。」
「你……你真的要告你媽?」他的聲音在顫抖。
「爸,你說呢?」我反問。
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,是我媽的。
然後是我爸的哀求:「微微,算爸求你了,別這樣,行嗎?你媽要是坐了牢,我們這個家就真的散了!街坊鄰居會怎麼看我們?你弟弟以後還怎麼做人?」
「現在知道怕了?」我冷笑,「早幹什麼去了?當初你們偷我信息的時候,怎麼沒想過後果?當初你們逼我還錢的時候,怎麼沒想過我們這個家?」
「是我們不對,是我們鬼迷心竅!」林建國泣不成聲,「微微,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!錢……錢我們想辦法還你!你別去起訴,行嗎?」
魚,上鉤了。
我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,但語氣依舊冰冷:「還?你們拿什麼還?你們有六十萬嗎?」
「我們……」他哽咽著,「我們……賣房子。我們把現在住的這套老房子賣了,應該……應該能湊夠六十萬。」
我等的就是這句話。
那套老房子,是我爸媽唯一的房產,是他們住了大半輩子的家,也是他們在我弟面前炫耀的最後一點資本。
讓他們賣掉這套房子,比殺了他們還難受。
「好。」我沒有絲毫猶豫,直接說道,「我給你們一天時間。明天下午五點之前,我要看到六十萬打到江辰公司的帳戶上。否則,律師函會準時寄到你們家。」
「一天?太……太急了吧?賣房子哪有那麼快……」
「我不管你們是賣是借還是搶,」我冷冷地打斷他,「我只要結果。明天下午五點,一分都不能少。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。」
掛掉電話,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,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。
江辰扶住我,眼圈紅了:「微微……」
我對他笑了笑:「別擔心,他們會的。為了他們的寶貝兒子,也為了他們那可憐的臉面,他們一定會把錢湊齊的。」
10
第二天,是更加煎熬的等待。
我陪著江辰待在公司,他不停地接著電話,安撫著供應商和客戶,聲音沙啞,精疲力盡。
我知道,他是在用自己最後的信譽,為我們爭取這寶貴的一天時間。
我的手機很安靜,我爸媽那邊沒有任何消息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我的心也一點點地被揪緊。
我開始懷疑,我是不是太高估了他們,他們會不會真的破罐子破摔,寧願讓我媽去坐牢,也不願意賣掉那套房子?
下午四點,距離我給出的最後期限只剩下一個小時。
江辰的合伙人老張已經徹底絕望了,他坐在沙發上,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,辦公室里瀰漫著一股嗆人的味道。
江辰也沉默了,他看著窗外,眼神空洞。
我知道,他已經在準備接受最壞的結果了。
就在這時,我的手機螢幕亮了,是一條銀行的轉帳簡訊。
那一瞬間,我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我把手機遞給江辰,聲音都在顫抖:「江辰……你……你看……」
他接過手機,看到簡訊內容的那一刻,這個一直堅強隱忍的男人,眼圈「刷」的一下就紅了。
他沒有說話,只是緊緊地,緊緊地把我擁入懷中,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嵌進他的生命里。
老張也看到了簡訊,他激動地跳了起來,衝過來拍著江辰的肩膀,語無倫次地喊道:「到帳了!真的到帳了!老江,我們……我們得救了!」
辦公室里,三個經歷了一場地獄般煎熬的人,在這一刻,都流下了眼淚。
那是絕處逢生的淚水,是飽含了太多委屈、壓力和不甘的淚水。
錢到帳後,江辰立刻聯繫了供應商,解決了公司的燃眉之急。
危機,終於解除了。
回家的路上,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了溫暖的橙紅色。
江辰開著車,我們誰都沒有說話,但彼此緊握的手,傳遞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溫暖。
我知道,這件事還沒有完全結束。
果然,晚上我接到了我爸的電話。
他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蒼老:「微微,錢……我們給你打過去了。是找你姑姑和你舅舅他們湊的,老房子也抵押給銀行了……你媽……她病倒了。」
我拿著電話,心裡沒有一絲波瀾。
這都是他們自作自受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我淡淡地回答。
「微微,」他頓了頓,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,「以後……我們還能是……一家人嗎?」
一家人?
我心裡冷笑。
在他們為了兒子,毫不猶豫地犧牲我的時候,他們可曾想過我們是一家人?
「爸,」我深吸一口氣,用盡了所有的力氣,說出了那句我早就該說的話,「從你們決定盜用我信息的那一刻起,我們,就再也不是一家人了。以後,你們就當我這個女兒死了吧。」
我掛斷了電話,然後,拉黑了所有與那個家有關的聯繫方式。
做完這一切,我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。
我走到客廳,江辰正站在窗前看著我。
「都結束了。」我對他說。
他走過來,輕輕抱住我。
「不,」他搖了搖頭,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,「是我們的新生活,開始了。」
第二天,我們再次去了公證處。
還是那位女公證員,她看到我們,有些意外。
「兩位想好了?」
我們相視一笑,點了點頭。
這一次,我拿起筆,沒有絲毫猶豫,在那份婚內財產約定協議上,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當我簽完最後一筆,江辰從身後抱住我,在我耳邊輕聲說:「微微,對不起,讓你受委屈了。」
我搖搖頭,轉身回抱住他,把臉埋在他的胸膛里,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。
「不委屈。」我悶聲說,「江辰,謝謝你。謝謝你沒有放棄我,謝謝你讓我知道,什麼才是真正的家人。」
走出公證處,陽光正好。
我們手牽著手,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我知道,前面還有很多困難等著我們,江辰的公司需要重整旗鼓,我們的人生也需要重新規劃。
但這一次,我不再害怕。
因為我知道,我身邊這個男人,會永遠牽著我的手,陪我一起,面對未來所有的風雨。
而那份冰冷的協議,也不再是隔閡與不信任的象徵,它成了一道堅實的壁壘,一個嶄新的界碑。
它守護著我們的家,也見證著我們的重生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